☆、30 譬如朝露

胡竟露的這一手，令整個天兵的駐地都震驚了。妖軍得到了非常熱情的招待，緊鄰天兵營地駐紮。

隨著解藥的配發，身中冰融之毒的天兵天將們一一醒轉。天色將明時，數萬天兵已經重新整裝，士氣高漲，向著魔軍駐地發動了猛烈的進攻。

黃昏時刻，廉貞星君帶軍回營，帶來大獲全勝的消息。

魔軍被迫撤軍三十裏，天兵駐地氣氛沸騰。仙人們生來高傲，本對它界盟友不屑一顧。直至此刻對妖軍的態度才有一些像是盟軍了，暮色降臨之時，天兵天將門簇擁著妖軍在一起，把酒慶功。除了廉貞星君吃了教訓，決定撤軍之前都絕不沾酒以外，整個駐地都熱鬧非凡。

青鸞先前照顧傷兵，和大家都混得很熟，沒多久就被灌倒了。甄婉為了扶她回營帳，費了挺大的工夫，青鸞一直搭著她肩膀，在她耳邊一邊笑一邊說：“夫人，給你說個秘密，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啊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其實我覺得啊，我家星君好像有點喜歡我……夫人，你看呢？”

甄婉笑了起來：“那你喜歡他嗎？”說著要扶青鸞躺下。青鸞還迷迷糊糊地說了句“什麽啊”，躺在床上，很快就睡熟了。

甄婉微笑退了出來。走過營地門前的時候，她看見一截防禦用的短墻上，衛子翼正獨自抱膝坐著。

她腳步停了一下，想了想走過去一撐也翻到墻上，坐在他身邊。

衛子翼轉頭看了一眼，見是她過來，也不怎麽驚訝。只淡淡對她笑了一下，就又轉回去看著遠處。營地門前的篝火照在他臉上，勾勒出一個瘦削的側面。蝶翼般的眼睫微微垂下，覆蓋了那雙漆黑眼中的光。

甄婉問道：“營地裏很熱鬧，你不過去嗎？”

“去不了，不勝酒力。”他很隨意地說道。

甄婉也望著六原荒野的遠方。地平線上浮動著一片朦朧的光，在夜色中閃爍。兩個人就這樣並肩沈默了一陣，他問道：“女仙，你在看什麽呢？”

“我在看你在看什麽。”甄婉望著遠方的光，“那是魔軍的駐地嗎？”

衛子翼搖搖頭：“那是人界，今天大概是凡人的什麽日子吧。你看到是他們慶祝時候的煙火。”他說著微微一笑，“就是我們說的，所謂人間煙火。”

他的聲音因為極輕而顯得有一點溫柔，甄婉仰起臉，都能感覺到他吹在面頰上的呼吸，微微一驚，她發現自己竟想……靠他再近一些。

有一根弦被猛地撥動了一下，迷惑、畏懼、愧疚……在一瞬間一一滑過心頭。

那一刻她最先感覺到的，其實並不是心動，而是誘惑。這個男人對她而言就是誘惑，一種致命的吸引。她一擡眼，就可以看到他殷紅的薄唇，那色澤在夜色之下，猶如蒙了一層血。

過了半晌，她才垂下眼，道：“做凡人也很很好，為什麽凡人都想做神仙呢。”

“大概是因為太短暫了吧。”衛子翼淡淡笑了一下，“他們的所有東西，都是註定無法長久的。你沒有聽過凡人的一句詩嗎：譬如朝露，去日苦多。”

甄婉看著遠處明明滅滅的煙火，喃喃地道：“可是它們也真的很漂亮啊。”

聽她這麽說，衛子翼微微一怔，低頭看著她。甄婉的相貌其實說不上有多美，但她整個人就仿佛天生帶著一種毫無雜質的感覺，非常幹凈。衛子翼默然看了她一會兒，突然問道：“女仙，有沒有人說過……你很像一個人？”

甄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：“我很像一個人？凡人嗎，像誰？”

衛子翼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，過了一會兒才搖搖頭。

“我隨便說說。不早了，回去休息吧。”見她有一些魂不守舍的樣子，他又問了一句，“你不舒服麽，我送你？”

甄婉這時候才回過神來，搖了搖頭。她心事重重，如果再這樣面對他，很難保不被他察覺出什麽來。

盡管她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在怕什麽。有些事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懂，或者說，她一直都裝作不懂——比如容少對她。

或者她對衛子翼。

即使她很清楚這樣心思是不應該有的，但不應有卻不代表就沒有。這世上感情本無對錯，緣分也是一樣。喜歡上一個人，往往都是無數恰好堆起來的巧合，她只是恰好在這個時候，喜歡上了衛子翼。

這本是一件很單純的事情，因為註定不會有什麽結果。

甄婉還是頭一次為這樣的事困擾，一夜輾轉反側，第二天很早就起來了。走到外面，營地裏還是一片安靜。

熒惑星君從自己的營帳裏走出來，看到她在這兒，過來打招呼：“婉婉，早啊！”

甄婉打了個呵欠，問他：“你這是上哪裏去？”

“我去看傷兵，你要一起來嗎？”

甄婉就跟著他一起去了。熒惑在治病這方面確實很有一套，進了傷兵營之後，連那種不靠譜的氣質都淡了很多。這裏什麽樣的傷兵都有，有一些真的傷得很重，甚至甄婉看見其中一人頭部受傷大量出血，頭盔都黏在皮肉上取不下來。司醫仙人說要強行摘掉頭盔的話，只怕整張臉都要被撕下來，十分淒慘。

甄婉看著熒惑和司醫仙人一起忙忙碌碌，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，就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熒惑說話。

“咱們什麽時候能回仙界啊？”

“應該很快了，不出意外十天之內吧。”

“回去以後會論功行賞嗎？”

“會啊。不過你就別做夢了，你什麽都不幹，行賞也沒你的份。”

甄婉立刻從旁邊司醫仙人那裏拿了把小刀遞給他：“我怎麽什麽都不幹，我這不是在幫你們照顧傷員嗎。”

熒惑從她手裏把小刀接過來。這時候甄婉又問：“餵，聽說你喜歡青鸞，是真的嗎？”

熒惑哭笑不得：“你挺閑的啊？”

這時候，突然帳簾一挑，衛子翼和胡竟走了進來。

胡竟似乎是和這裏的司醫仙人已經很熟，寒暄了兩句，就去幫忙照看傷兵。甄婉看著衛子翼，發現他神色平靜如常，也沒有多加看她。只是走到熒惑面前，問道：“仙界打算什麽時候撤軍？”

熒惑如蒙大赦，松了一口氣：“這事婉婉知道，讓她跟你說。快把這姑奶奶給我領走。”

甄婉和衛子翼離開了傷兵營，她對衛子翼說了仙界十天之內很快就要撤軍的事情，又問：“你們要走了嗎？”

衛子翼搖了搖頭：“這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。我聽說魔界的援軍已經快到了，如果他們在你們撤離的時候半途截住你們，你們會非常危險。”

甄婉一聽有這麽重要的事，忙道：“那你跟我說沒用，這事兒得去告訴我相公。”

這時候兩人已經走到廉貞星君操練天兵的場地附近，要過去找容少，是非常方便的。但衛子翼卻拒絕了，有些厭煩的樣子：“你轉告他吧。”

甄婉只得點點頭，衛子翼走開後，她就站在操練場地外圍等。容少出來之後，她就把事情都說了一遍。

容少聽完半晌沒有說話，皺著眉沈吟了一陣，就去找廉貞星君說了幾句什麽。甄婉的話傳完了，正要離開，卻見容少又走了回來，拉住她低聲道：“婉婉你過來，我有個事要問你。”

甄婉一頭霧水被拽到容少的營帳，又被他表情嚴肅地按在椅子上。

“……怎麽了啊？”甄婉奇怪地問道。

容少看了她一眼，似有一些欲言又止。半晌，又看了她一眼，才沈聲問道：“婉婉，你給相公說實話。你和衛子翼，是什麽關系？”

甄婉楞了一下：“什麽關系？我跟他沒有關系啊。”

她不明白容少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問，但是看他的表情，絕不是隨便應付一下就能過去的。她心中暗自揣測，難道有人對他說了什麽嗎？會是誰，上生星君？

她一邊想著，一邊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容少。

容少輕輕嘆了口氣：“倘若你中意的是別的什麽人，婉婉，相公真的不會管你。你是要和離也好，還是什麽別的……只要是你真心喜歡的，相公都不反對。但是衛子翼，他不一樣。聽相公一句話，這個人你真的不要沾，好麽？”

甄婉奇怪地問：“為什麽只有他不一樣，因為他是妖界的人嗎？”

“不全是，你並不了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……我的意思不是責備你，你知道，六界之內被他迷惑的女子非常之多。你就那麽相信他對你是特別的嗎？”

這句話有點說進甄婉心坎裏去了。她低著頭，沒說話。

容少又道，“衛子翼這個人的行事一直是比較偏激。他非常善於利用別人對他的好感，不論是魔竺公主，還是九天玄女……和他扯上關系的女人，最後沒有一個有好下場。沒有被儀華的手下殺了，已經是萬幸。”

甄婉忍不住問：“那儀華呢，儀華的下場是什麽？”

“自始至終，衛子翼都只忠於她一個，我也不好評論他們的關系，究竟是情人還是君臣。但是他們在一起，已經幾百年了，從來沒有翻過臉。”容少苦笑了一下，“你覺得自己鬥得過儀華麽，婉婉，別執迷不悟了好嗎？”

甄婉沈默了片刻，點點頭：“嗯。”

“而且不說別的，就他長那麽帥你跟他在一起你真的放心嗎？”

這話說完，甄婉先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。見容少一臉不悅地瞪自己，她忙道：“好了好了，我真的跟他沒有關系。反正等咱們回了仙界，以後不就各走各路了嘛。”

容少遲疑地看著她，最終點了點頭，沒有說什麽，起身送她出帳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周二要上一整天實驗課心好累，估計沒法更新，請周三來看。

謝謝每一位看文的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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